(梁小进喜欢这样一种生活状态:把财色名利这些东西都舍下,返璞归真,回归自然,干干净净。)
(2011年,舅舅左景郁(图中,大学退休教师)百岁生日,左家后人在上海搞了一次家庭聚会。)
(这是程潜先生当年给左宗棠曾孙左景昌下的聘任书。)
先生姓梁,说他是左公第五代后人,他赶紧纠正:得打个括号,我是外裔。他儒雅,严谨,讲原则,也有强硬的一面。他不喜欢你吹捧他,给他戴高帽子,也不喜欢你刻意装知音。知己难觅,英雄太少。你且让他表达自己就好。 先生是在下午3点开门纳客的。 精瘦,一头乱发,两眼熬得通红。前夜长沙城里大雨滂沱雷声轰鸣,在书房熬了一宿的他浑然不知。见我头顶冒着湿气,他朝窗外一瞅:呦,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?先生的夫人从旁白了他一眼:宝相样子!先生不语,指着满满一屋子的书给我看。 早年先生没书房,只有小饭桌一枚。上午客厅光线好,他就举着小饭桌往客厅跑;下午阳台光线好,他就往阳台挪。女儿“奚落”他:你干嘛不学古人点盏油灯? 前年寒冬,先生烤着电炉看书,入了迷。先是右腿被烤了个半熟,他也不觉得有多疼,直接把炉子挪到左边。结果至今,先生左右两腿外侧各自留着一块手掌大的扇形疤,扑闪扑闪的。 “我蠢,呆,痴,别的事情干不了,只读得书。”先生自嘲,往沙发上靠了靠。 先生一心只读圣贤书,把书房的门一关就成了“绝缘体”。他不晓得做饭要不要放水,搞不懂微波炉该怎么用。有年端午节,单位发了皮蛋和咸鸭蛋,先生独自一人在家,正饥得慌,便跑去请教楼下的邻居:黄绿两种蛋,哪种是可以扒开壳直接吃的呢?邻居的大眼瞪着先生的小眼:梁老师,你这是在跟我逗霸吧?先生认真摇头,邻居旋即叹了一口气:真是个书呆子。 偶尔,先生也会心生“知己难觅,英雄太少”的孤独感。先生苦心钻研文史研究多年,日日垒字著书,不分昼夜。有人便说闲话:梁老师怕是赚钱赚疯了吧?“唯独唐浩明(《曾国藩》一书作者)懂我,他说,梁老师一不为名二不为利,搞文史研究哪来的名和利?”先生提起早些天,他给某书社的编审发稿子,“凌晨四点对方接到我的稿子,眼泪水都出来了,他说,百把块钱的稿费你咯认真咯!”先生说,几年前他开始编《曾国荃全集》,12块钱一千字的书,他编了好几年。 先生骨子里虽只有左家十六分之一的血统,却拥有正宗的左家脾性。他属牛,自诩是一头“倔牛”,能吃苦,个性硬,认死理,与左公神似。 年少时左家历经风雨,父母被打成右派,生活清苦。先生下乡当了10年知青。40几亩田要撒石灰,没人去,他便一个人默默地背着箩筐下地了,眼睛被石灰烧得通红,鼻血流了一条又一条。“没人搞的活儿他都舍得搞,掏粪都不晓得掏了好多次!就是蠢咧!”先生的夫人在一旁假意数落,先生则得意地掏出一双手,“四十多年没干粗活了,还有厚厚一层茧”。 先生平日儒雅,但触及原则问题时则不依不饶。“我就坚决反对搞什么大拆大建,这样怎么保护历史文化?当着领导的面我也这么讲,我这是维护真理怕什么?” 先生乐于施善,但只帮弱者和外人。先生的夫人说:“三亲六戚没一个人得了他丁点好处,舍死忘命地帮别个,自己的哥哥下岗了他就不肯帮,你说他宝不?” 先生从不求高官厚禄,在政协文史处埋头一干就是二十多年。“左公遗训就是读书不为科名,给我官当我也当不了。” 先生治学严谨,读过的书不下万本,每一本都被他画了圈圈和波浪线;先生常怀敬畏之心,“我不信佛教,但身在佛堂一定毕恭毕敬,绝不敢有所亵渎……” 先生一直有个夙愿,就是想著一本《左宗棠家事》。小时候,左公被当作汉奸长期遭到批判,母亲这个左家曾孙女,善良、勤劳,跟老嗲嗲一样直爽的女人,很少跟他提及这个家族的故事。现在,他得把这些故事、这段记忆补充完整。 采访结束,先生起身送我。朦胧烟雨中,先生一身瘦骨,一袭青衣,像极了一位大隐隐于市的智者。 对话后裔 左公力诫后人“读书不为科名” 天才有时会有些怪、异、蠢、笨、呆、傻、痴。凡是常人有的,他们很少有;凡是常人没有的,他们却多有一些。 先生算不得天才,他是一位带天才气质的地才。 “我不是天才,但天才的毛病我都有” 《金鹰报》:夫人说您瘦得快成仙了,这都是一宿一宿读书给苦的。 梁小进:哪里苦咯?我觉得一点也不苦,有时读到一些好书,还觉得甜甜的,飘飘然的,很享受啊。倘若一天不在书桌前呆上十四五个小时,我就慌得很,就觉得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,那才是苦苦的。 《金鹰报》:您不觉得自己很像窝在书房里的当代隐士么?两耳不闻窗外事,与世隔绝。 梁小进:(大笑,然后摆手)哪那么夸张?我只是觉得把书房的门一关,门里门外就成了两个世界。我乐得在门里的那个世界里欢畅。外面的风啊雨啊喧嚣啊,我既看不见也听不见。人生难得清净,挺好。 《金鹰报》:那您也不能连微波炉都不会用啊! 梁小进:天才有时会有些怪、异、蠢、笨、呆、傻、痴。我不是天才,但天才有的毛病我都有。所以我说,我这辈子就懂读书,其他事情我一件也干不了。你要是跟我谈左公谈历史,我能跟你谈几天几夜;若跟我谈别的,怕是这杯茶喝完就打止了。 “左家后人都在默默搞学问,像牛一样” 《金鹰报》:您对左公深有研究,是受家族影响吧? 梁小进:左公当年被打成“汉奸”,母亲便很少跟我讲左家的事。她不说,我就更好奇。我13岁开始接触跟左公有关的历史资料,对他心怀敬仰。考大学时,别人都选修数理化,只有我四个志愿全填了政史系。 《金鹰报》:据说左家人丁兴旺,当年占了长沙的一条街。 梁小进:我父亲健在时常说,左家这个家庭很奇怪。他看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、巴金的《家》,里面的大家庭总是矛盾重重。但左宗棠有4个儿子,10个孙子,曾孙更盛,一大家子住在左公馆,从长沙市一医院到司马里,占了半条街。但他们从未红过脸吵过架。 《金鹰报》:这说明左公家教甚严。 梁小进:是相当严。早年左公有个孙子抽大烟,左公知道后便下令把他拖出去斩了。后来是一个姑奶奶出面求情才保住他的性命。 《金鹰报》:左家后人鲜少为官,这也是左公定的家规吧? 梁小进:左公一生都在劝导子孙后代不要为官,他看透官场的平庸腐败,力诫后人“读书不为科名”。所以这么多年,左家子嗣后裔数百人,出过几个当官的?基本都是在默默无闻地搞学问做研究,像牛一样。 “给我一本书,我就不会饥不会饿了” 《金鹰报》:您说给您个官也做不了,您是不关心政治还是不想关注政治呢? 梁小进:(思索半晌)这样说吧,我对政治有一种本能的关注。但关注归关注,跟做不做官是两码事。 《金鹰报》:您说话做事总是很严谨。 梁小进:说严谨不准确,应该说我常怀敬畏之心才对。现在很多人说什么“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姑娘”,那是扯淡!对待历史对待文化对待一切未可知的东西,都该心怀敬畏。 《金鹰报》:您说人生活到现在很知足,理由呢? 梁小进:给我一本书,我就不会饥不会饿了,这还不知足? 《金鹰报》:现在长沙还有多少左公的后裔? 梁小进:留在长沙的不多了。杨明远眼镜店老板的母亲就是左公四儿子的孙女。 《金鹰报》:会不会搞搞家庭聚会? 梁小进:左家的兄弟姐妹每年都会一起去跳马乡扫墓。彼此也不多说什么,心贴心的感觉早融在血液里头了。 【基因档案】 左宗棠 (1812年11月10日~1885年9月5日),湖南湘阴人。晚清重臣,军事家、政治家、著名湘军将领,洋务派首领。少时屡试不第,转而留意农事,遍读群书,钻研舆地、兵法。后竟因此成为清朝后期著名大臣,官至东阁大学士、军机大臣,封二等恪靖侯。一生经历了湘军平定太平天国运动,洋务运动,镇压陕甘回变和收复新疆等重要历史事件,与曾国藩、李鸿章、张之洞并称“晚清四大名臣”。潘祖荫曾言: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,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。 【家族血脉】 左宗棠·梁小进(高外祖父·重外孙) 左宗棠有4个儿子,10个孙子。梁小进的母亲左景范便是左宗棠第三个儿子左孝勋的孙女,是诗人左念恒之女。左景范自幼长于长沙,后从教于长沙某小学,一生勤勤恳恳,育有8个子女。左家人丁兴旺,后人一直秉持家训,以文人、医者、专家居多,至今已出专家院士上百名。家族里最大的“官员”是第四代孙女左焕琛,曾任上海市副市长。梁小进是左家第五代外孙,现为著名文史专家,与陈先枢并称“长沙文史双秀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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