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常小仙

编者按：过去的2023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既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年。年初回望，闪现在你脑海里的第一个词是什么？以下是六个普通人的回答。

小满

人生总得留几分余味给缺憾

如果要评选自己的年度汉字，我的2023年只能以一个字来概括：满。

这一年真的太满了，既是客观事实，又是心理感受。

也许是疫情放开的缘故，今年莫名其妙一场接一场生病，新冠阳了几轮，几次新冠的间隙又得了突发性耳聋、结膜炎、月经不调，先后跑了好多趟医院，从来没有哪一年生病这么密集。

今年的工作也好满，一轮轮做责编，责编的间隙发稿，还去八中讲课，还做了好多杂事，开了好多会，身心俱疲。

今年的生活也好满，工作结束，就无缝对接带娃。娃越大，对她爸越不留恋，跟我越黏糊，既让我感觉“盛情难却”，又感觉好累，人被占得好满。

今年的读书也好满，为了写作，看了百万字的论文资料；为了消遣，又在微信读书上读了300多小时的书，然而回顾时，仍觉得一片茫然——真正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，有所触动的书，只有寥寥数本。

想想时间都去哪儿了？反正没“浪费”。但我其实挺想“浪费”点时间的，至少那说明，你真的有时间可浪费。所以，年轻未婚同事跟我说自己每天都在浪费时间看网络小说时，我感受到的是深深的羡慕，要知道，我连看“正儿八经”的小说的时间都没有。

不知道这是不是中年人普遍的状态，反正，我这一年，除了满，就是累。

不过，这个“满”也不是个百分之百的贬义词。

今年还是多多少少有点收获的。两年前就写完的《语文书里的大诗人》（王维、白居易卷），今年夏天终于姗姗出版，感觉还是挺开心的。前年就开始准备，去年就参评的副编审职称，今年年底也终于评下来了，也算了了一桩事情。

生活上，一家老小都还平安健康，家庭氛围也和睦融洽，没啥后顾之忧，已算幸运。

个人成长方面，一直没有放弃精进努力，身体锻炼、冥想，一直在坚持，受益匪浅，自控力和情绪调节能力都有明显提升；对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认识，尤其意识到“休息”“放空”的重要性；人生阅历也在丰富，对很多事见怪不怪了，但也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儿。

这一年的收获可称“小满”。最大的不“满”，就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少得可怜。这一年几乎没有机会好好独处一下，整理一下心情，自己和自己对对话，体会一下内心深处的感受，写点有自己生活痕迹的文字。所以，岁末重拾写诗的爱好，也算给新的一年开个好头吧。

不管怎么说，“小满”就好，人生总得留几分余味给缺憾。

脱敏

50岁的第一年也可以说是我们20岁的第一年

◎淡淡淡蓝

11月说走就走去了西藏，在西宁集结时，见到四年未见的老友。老友说：我们好久不见，本以为你会打扮得“山清水秀”，没想到，你素面朝天，连头发都不打理，就那样随便松垮绑一个马尾。看到你那样，我决定连头都不洗了。

不禁莞尔。是的，这一年，我首先脱敏的是自己的容貌和衰老焦虑。50岁，人生突然从4字头迈进5字行列，仿佛这一个数字的变化在无情提醒你，已经老去。从含糊其辞承认自己50岁，到自己的个人认证上坦坦荡荡地标注：50+女性——不是混淆概念的小姐姐，不是遮遮掩掩的女中年，而是简单直接的50+。

这一年，我不再Ps自己的照片，开始放飞。那个曾经对皱纹眼袋法令纹深恶痛疾，每次拍完照片，都要用美颜相机加上一层又一层滤镜的自己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是，我接受了原图直出的自己。我甚至敢在朋友圈自黑，放上有着肥美双下巴的照片，放上朋友不经意拍的又矮又胖又矬的照片，也敢把原图和Ps过后的照片放一起发圏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天哪个瞬间与自己和解的。总之，我突然顿悟，那个层层滤镜加持的人，美则美矣，却缺少了自然和灵动。失去了真实和灵魂的照片，纵然有100个赞那又如何？喧嚣和热闹过后，留下的只是怅惘和空虚。

这一年，我对热爱的事情变得随遇而安。公众号是我写诗的自留地，大部分时间我只默默地写，根本不在意有没有读者；偶尔我会转发自己的诗到朋友圈，有时候一辑诗只有寥寥几十个人的阅读量，若放在以前，我会羞愧万分，甚至丧失信心。而现在，我觉得安全和从容。能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，独来独往，这本身，就是一种诗意。

这一年，在人际关系上，我不再患得患失。曾经在意的朋友，渐渐走远。真正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少，不再介意失去了谁，而是珍惜身边还有谁。山不来就我，那就远远地看看山吧。或许，附近的山有更美的风景。

和一个同龄的朋友聊天，她说对50岁之后的人生有深深的恐惧，因为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，将来只会越来越不堪。我劝她松弛一点，如果我们有幸能够活到80岁，余生则还有30年。那么今年，是我们50岁的第一年，也可以说是我们20岁的第一年。

持平

基本盘守住了，其余就都是小事

◎丹萍

这一年处处失守。就保住了一个指标，收入和消费基本持平，这意味着坐吃山空的养老计划，又可以推后一年。

当然这个消费中不包括房贷和学费，不同的钱，在不同的心理账户。如果都包括进去，山海可平，账很难平。

基本盘守住了，其余就都是小事。

今年全年出行，都是坐公共汽车，我发现广州的公共汽车司机很有礼貌，会做出欢迎乘坐的手势，而且我如果没有刷卡走进车厢站稳，他就不关门开车，一直静静地等——我经常感觉全车的人都在等我。但大家似乎也不着急。我记得以前司机都是很着急的啊。

真的是自己什么样，世界就是什么样。

昨天有个闺蜜说，发烧了，但忙，不得不出差——我也特别理解这个状态。一张一弛，各得其趣，在哪个阶段都特别好。

朋友分享了一个沟通技巧，就是说“特别好”。我牢牢记住了。有用。

50岁以上的人生阶段还有一个好处，就是感受不到“男性凝视”，对别人尤其是异性是不是喜欢我，完全不在意，我以前是很在意的。

开始理解跳广场舞的中老年女性，大家就是不想按别人的标准生活了。

我疯狂地打羽毛球，痴迷在网上学习技术要领，有时候走在路上还会练习一下侧身发力。

就是对细碎的当下特别重视。

今年所有赚的钱，都是靠肉身赚的，踏踏实实凭力气干活，干一份拿一份。对所有宏大的计划，都真心没有激情了。

今年在学习日语之前，我就想好了学习的官方理由，就是“为四国徒步做准备”，在成为“莎头”粉丝之后我也想好了“开始热爱运动”的措词。

这些都不是真的。我就想沉迷于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，试试。

今年旅游过的地方，我喜欢赣州的郁孤台和伦敦的查令街，与读过的诗词、小说相关。这让我相信，你走得再远，也还是在寻找你知道的东西，自己的见识真的是非常有限，也非常难以突破。

没好好读几本书，但在今年读过的书里，有一个观点深得我心，就是不要轻易建立因果关系。比如前几天我感觉自己处在感冒初期，就按朋友的建议，吃了大量的维生素B、C、D，结果真的逃过了——但我也不敢建议大家这样做，觉得没办法建立“因果”——要在以前，我都恨不得写一篇论文出来。

好几个以前颇好强的朋友，现在都是这样，说什么喜欢加一句“我也不知道对不对”。

这就是对我的生活的一个不全面的总结。

张弛

光阴如逆旅，你我皆行人

◎缘起桃花

如果用两个字概括我的2023年，那么“张”和“弛”最合适不过。

先说“张”。这里的张，取紧张、慌张之意。姐姐我行走江湖半个世纪，万没想到，行到知天命这年，忽天降大任于鄙人——居然被安排到单位的数字化供应链转型前沿，一个名曰“产品中台”的组织。

作为一个土人，进入产品中台之前，我对“中台”二字闻所未闻。好在，没过几天，我欣喜地发现，产品中台里，有可敬的大神大佬，有可信的能人志士，还有可畏的青年才俊。于是乎，神经就不那么紧绷了。

但是，工作节奏高度紧张！毕竟，人要脸树要皮，土人也得听明白一大堆不明觉厉的词汇啊，比如“解耦”“API接口”“轻量级系统”“资源集成平台”等。更何况，一个接一个的烧脑项目会，万一被人冷不丁提问，咱好歹也得输出一些不那么“南郭先生”的观点吧？这么着，“知耻近乎勇”，除了笨鸟奋飞，还能有啥好法子？所幸，天道酬勤，我和台友们，上紧发条绷紧弦，一年之内，居然打造了20款系列产品。这些产品，还荣登大雅之堂，到北外滩国际航运论坛亮了相，看得我老泪纵横，自觉这一年，走出舒适区，苦心志、劳筋骨，也算功不唐捐了。

再来说“弛”。看到这个字，忍不住嘴角上扬——没有“弛”的加持，哪能从年头一路“张”到年尾，且“张”出了一点春华秋实的意味？

说起来，对于“弛”，人人都有自己的打开方式。比如，我的一个朋友，会故意把家里的电子产品拆散，再一个一个零部件装回去，一个不多，一个不少。相比之下，我的“弛”，缺乏技术含量——说白了，就是“泡古镇”，而且很专一，独爱沪上“新场古镇”这一瓢，因为离家近。

每个周末，只要人在上海，我都会从一周的“张”里跳出来，按既定的SOP流程开展泡镇活动。

第一站是“张记”。人以食为天嘛，先来一碗本地人精心调制的鸡丝桃胶豆腐花，祭好五脏庙要紧。

第二站是“一期一会”书吧。必选临水临窗的那个风水位。而读书的标配，是镇上现炒的瓜子栗子，书吧新煮的老白茶。然后，在新场的水边，一泡一下午。借手中的书，和自己独处，也和古今中外有趣的灵魂相遇。说起来，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，但书读多了，人就不紧绷了——因为甭管通不通，无论古今中外、贫富贵贱，人之“悲欣交集”都是常态，唯有保持热爱，才能跨越山海。于是乎，读着读着，我这个读者就彻底松弛下来，这时大抵也已夕阳西下华灯初上，于是走过东仓桥，来到下一站。

下一站也是最后一站，河对岸的阿东农家菜。店家是原居民，对我很熟悉了。不用我张口，老板就会妥善安排——春夏上丝瓜毛豆，秋冬上水芹干丝。而一年四季，都会上红烧野生杂鱼。说到野生杂鱼，要实名表扬老板阿东，前不久我带儿子一起泡古镇，他端上桌的那盘，比往常悄然多了一条。

写到此处，想起余华的一本集子，《温暖而百感交集的旅程》。光阴如逆旅，你我皆行人。这一年，张有时，弛有时，亦是温暖又百感交集的一段旅程啊。

放飞

再一跃，我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

◎小面

一看到儿子的微信，我就知道怎么回事：是不是想点外卖？我手机里有券，可以“免费”点。儿子回：不是。我心里一笑，回他：那就是想要钱了？儿子又回：不是。

那要干什么？我正要问，儿子信息又来了：我就是问问。我赶紧往上翻信息，他最开始的信息是这样的：妈，在吗？在干什么？

根据心理达人分析，一个人要突然发信息，问你在吗，在干什么，十拿九稳是想你了。我心里大动，我的儿子，十八年来第一次，他——想我了。

2023年，他参加高考。我按照老师说的，少说话，多做事，各种买买买、做做做，送他去考场，我心跳得没有点儿，只有旗袍高跟鞋让我假装优雅。等待出分的那一夜，我刷了一夜的手机，刷到天亮，分还是没有出来。

分最终是他自己看到的，他说他要独自面对这一刻。房门打开了，眼泪在他眼睛里一闪。分，比他估计的少，他不满意，但，我很满意，我一下子睡过去，睡他三天三夜。

此后，我就飞了，真的，十八年带娃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，我没有负担了，一生只此一回，再不用天天督促他、监督他，十八年的脚镣手铐一甩而去，我像风一样自由。

有多自由呢？自由得我大半年不敢言及此事，我怕这是梦，这轻松自在是假象，我像一只历尽惊险的兔子，过沼泽、跳壕沟，躲避猎枪和陷阱，面对高考这个天堑，我纵向一跃，就到了没有危险的阳关大道，我怎敢回头？

儿子上了大学，最初，我们都不适应，从没住过校、从没离开过家，我天天发信息给他，怕自己发得多，又让他爸给他打电话，我乐得旁听，还不担打扰他的罪名。

幸福的日子跑得飞快，转眼到了12月，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，我的母亲经过四年的病痛，永远离开了我们。想她，天天都想，养儿方知父母恩，我千里奔丧，一时间忘记了儿子。

算来，我有二十天没和儿子联系了，我又想起，前几天，他还给我打过电话，说，妈妈，你不要太难过。原来，我的儿子早就有心了，只是这一次我才发现。

兔年，我像兔子一样，一路奔走跳跃，一跃成为一等妈妈（按自由划分，大学生妈妈最自由），一跃成为跳操达人（自由后，我爱上了跳操），再一跃，我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。

茕茕白兔，东走西顾，我满怀感恩，从兔年的舞台上纵向一跃，进入龙腾虎跃的又一春。

走

不可以，也是可以的

◎梅莉

在所有的交通工具中，最喜欢我自己的轨交11号线——腿。其实也就是现在正流行的Citywalk，姐已经Citywalk很多年，也是走在时尚潮流前面的人呢。2023年，如果用一个字来表达，于我而言，就是“走”。

一年四季，除恶劣天气在室内跑步机上快走之外，基本上我都晚饭后出门走走。穿过一排排沿街店铺的烟火，走到家附近的口袋公园。公园有风景也有故事。记得某个夜晚，一位奶奶带着两个大头孙子，大的在骑小自行车时摔跤了，小的还在蹒跚学步，她顾此失彼、神情慌张。我猜她一定后悔了，以后再也不会同时带两个孙子出来遛。春、夏、秋三季的晚上，气候适宜，公园里人气很旺，以锻炼身体为美好目标的人各干各的拿手行当，唱戏、跳舞、走路、做操……还偶遇过一对黄昏恋的老人坐在凉亭里旁若无人地接吻。老了还可以谈恋爱，真好。

平日在家的周边走，到了周末，半径扩大。有时，独自走25分钟去影院看电影，一个人看电影据说这是孤独等级四级，但我却很享受。2023年我看了二十多部电影，私以为拍得最好的是《奥本海默》，然而给我最多养分的却是一部非常不起眼的小成本电影——《热烈》，一个热爱跳街舞的穷小子，一个失去挚爱、热爱唱歌的妈妈。看儿子太拼，妈妈心疼地说：“不可以，也是可以的。”那一刻，我被击中。谁说一定要世俗意义上的成功，一事无成地过好这一生难道不是一种成功吗？今年过年，我要敬一事无成的自己一杯。

回望2023这一年，平均每天以5000步计，共走路约1100公里，相当于从上海走到福建厦门，不禁要为自己鼓掌。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生活的这座城市里行走，但有个导航App年终总结我这一年曾到访过七个省市，最远的是西藏。不敢相信，点开一看，准确无误。原来我们走过的路，看过的花，喝过的酒，爱过的人，都是有迹可循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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